2016/1/3

殖民地台灣近代教育的鏡像─一九三○台灣的教育與社會

殖民地台灣近代教育的鏡像─一九三○台灣的教育與社會

李維修·2016年1月2日

 許佩賢教授新付梓的專書《殖民地台灣近代教育的鏡像》(衛城,2015)收錄八篇論文,主題圍繞著日本時代的教育課題而展開。全書內容可概括區分成兩部分:殖民體制下「下對上」與「上對下」的教育想望。全書的下半部四篇文章,探討上對下的殖民地教育力學,以及規訓、教化、整合的體制,也就是「統治技術」的層面。諸如總督府文教政策的外圍功能組織─台灣教育會,以及收音機體操、身體動員與健民運動,乃至於義務教育政策的研擬與實施。但是以魯蛇個人的興趣而言,更關心「下對上」的層面,亦即被統治者求生存的藝術。向來在相關研究中,台灣人的動向模糊難尋,一不小心就會寫成統治者的歷史。礙於文獻中可引申處相當有限,研究者必須「動手動腳找東西」。作者從很零碎的材料中,極力拓展相關研究的深度與廣度,這也是這本書格外可貴之處。 

 第一篇探討公學校教師的發達之路,講的是一名新竹的公學校教師─張式穀,如何接受新學、逐步蛻變為地方要人的過程 (就筆者自身的認知,若非二二八事件以及之後政治環境的驟變,打亂了地方的生態,張式穀的政壇之路,發展絕對不止於如此)。值得注意的是,張式穀並非紳商出身,但卻有強大的「文化象徵資本」─其父是新竹最有名的塾師張麟書,北門大街的富室大族子弟全是他的同窗,連日本官員也不得不另眼相看。本文訴說一名青年從年少懵懂,接受師範教育後獲提拔為香山庄長,繼而成為實業家、合縱連橫,在「協力」與「反抗」之間走出自己的第三路線。張式穀從學理上雖為殖民當局的「功能性協力者」,但就地方角度而言,他也展現了地方精英追尋社會進步、爭取(教育)資源的自主意識與積極面。 

 第二篇與第三篇,探討公學校與實業學校畢業生的社會意義。從殖民當局而言,大力整備公學校、提供入學機會,是以最低成本培育農事人才的如意算盤。對一般讀者而言,印象中覺得日本時代的教育「很厲害」、十分普及;事實上,台灣人的就學率,至一九三○年代,也才勉強超過不到五成。這些相對有能力就學的台灣人,心中其實另有盤算:念書是為了「脫農」或擺脫勞動工作,與當局的規劃可說頗有差距。公學校畢業生雖然只具基本學力,但在當時已可算是與眾不同,逐漸成為轉換為受薪階級的入場券。此外,公學校畢業生就讀中學受到諸多限制,反倒是進入高等科甚至再投入實業補習學校的比例逐年提高。對官方而言,設置實業學校的成本較低,對民眾而言,進入實業學校錄取率高又利於就業,相對而言中學校入學困難,畢業後前景難測;實業學校的存在意義,實應予以重視。反觀今日,升學主義釀成技職體系萎縮、綜合型大學過度膨脹。以此與過去相比,令人不無感觸。

 第四篇談的是鄉土教育。1927年起日本文部省開始鼓勵地方展開鄉土教材與鄉土教學,但在台灣的文教當局,卻對鄉土教育不很積極,似乎是有意避免鄉土=台灣的連結,引發以台灣為單位的認同。真正實作教育的是州以下的層級。本書從台中州的案例,提到基層教師從不同角度界定與實作鄉土。但鄉土是台灣人家鄉共同記憶的鄉土呢?還是為了建立少國民對母國的愛慕與崇敬,作為由下而上堆疊概念基礎的抽象「鄉土」呢?針這種重層矛盾的現象,作者在此文展現層層細密探討的分析功力,非常值得一讀。 

 另外,本書針對統治技術面的最後一篇,係透過新史料─茗荷谷文書,重建了日本時代義務教育政策成型的過程。一九三○年代,台灣人有受教育的迫切需求,日本官方則想推動涵養國民性格,且為即將到來的戰爭動員做準備。以雙方動向的會合為契機,義務教育議題浮上檯面且付諸實行。但是可想而知的沉重財政負擔,始終是無法實施的關鍵原因。最後義務教育於1939年拍板定案,1943年實行。但諸多學校得以成立,還是仰賴台灣人自己的荷包買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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