莊錫舍

乾隆51年11月27日( 1787年1月)，因緣際會當上本來要「賺錢騙銀」的天地會老大的林爽文，本來沒想太多，後來因為官府查緝會黨，索性劫獄反抗，自稱「盟主大元帥」，集結號稱五十萬民眾響應，襲捲南北。

在台灣南路，家住陂頭(今日的鳳山市區)的泉州晉江人莊錫舍，夥同出身漳州平和、在篤加港一帶活動的莊大田，連同一干兄弟聽聞林爽文舉事，歃血為盟，於12月13日壬子，攻打鳳山縣縣治─興隆莊(今日高雄市左營區)。

莊大田原住諸羅，後來遷居篤加港，實際所在有多種說法，如竹仔港(在高雄永安)，如篤加(在台南)，也有說在小港的。拙文雖無力稽考，但不論如何，其根據地多少有出海之便，莊大田才得以與水底寮(屏東縣枋寮鄉)的「匪徒」聲氣相通。 本文主人翁莊錫舍所居的陂頭，則位居府城往內山鄉庄的要道，在當時已很繁榮。「兩莊」都有深厚的鄉黨關係，聯手後勢不可擋。

縣城遇襲，南路營參將瑚圖里領兵三百人出北門討賊，從此音訊杳然，武將多人戰死，城池失陷。知縣湯大奎殉職，連學官也不可免。教諭葉夢苓、訓導陳龍池逃到埤頭(現在的鳳山)避難，想招募兵勇，沒想到正月19日敵兵來襲(莊錫舍的根據地不就在埤頭？)，葉夢苓、陳龍池被害，葉夢苓妻林氏自刎，親屬也多人殉難。莊錫舍還抓了夢苓幼女三人，連同守備陳朝魁母高氏、妻趙氏、典史史謙母沈氏、妻王氏當人質。死事之慘難以盡述，幸好有陂頭雙慈亭住持僧戒香出面收埋死難者，照顧葉夢苓遺孤。他還救過前往下淡水客庄調救兵的羅前蔭。照時間看，羅前蔭是12月29日到下淡水的，當時鳳山已經陷落，雖不能詳知僧戒香如何指導他「引避」，但亂軍之中吉凶難測，戒香的指點還是非常重要的。客庄在收到號令後，開始組織兵力抗拒莊大田。莊大田又反擊襲擊客庄，後來釀成剪不斷理還亂、相互報復的閩粵械鬥。

林爽文舉事在中路，看來與南路的紛亂並無事先聯繫。是莊大田搞出些名堂之後，林爽文再來找他一同合作的。莊錫舍雖然沒有莊大田那麼出名，但看來軍事才能不在其下。例如在二次奪回鳳山時，莊大田以先前奪得的官兵衣裝智取入城，逼得主將郝壯猷單騎逃亡，官兵潰散奔往打鼓港，「擠於海死者大半」。莊錫舍也不是蓋的，首先奔襲營盤，又在後來的追擊戰中殺害年老足蹇的隨營同知王雋。不過他的功勞越大，與莊大田間的嫌隙有增無減。攻取台南府城時，莊錫舍不願屈居莊大田之下。他有親屬充臺灣道吏，隱然與官府通信，往來不絕。莊大田對此頗有質疑，叫人傳言給莊錫舍，要不要把手下的漳泉人互換啊？這句話以今日觀之有點晦澀難解，略為加油添醋較能瞧出當中的譏諷語氣：我帶的漳州人比你泉州多，我的人歸你統帥又如何？莊錫舍自然不肯，恰好官府招降，他索性爽快接受，馬上就變成官方認證的義民。他悔罪投誠，自我開脫：「莊錫舍委係莊大田迫脅，欲將全家殺害，無奈曲從」。單身入城拜見福建總督常青，賺到六品頂戴，賞銀二百兩。莊大田聽到豬隊友窩裡反，也只有黯然收兵的份。

後來莊錫舍回到鳳山，不小心又落入莊大田手裡，莊大田恨之入骨，但又顧忌他泉州人的身分，殺害他將失去泉籍居民的支持，只好把他扣在身邊，不讓他獨自領兵。這時莊錫舍暗地派人到陂頭接出家屬，乘小船逃到台南。另外還向官軍密報莊大田的主力北移，本營空虛，使閩浙總督常青抓到下淡水番婦、有「顯神助戰旗號」、「請神保祐眾人不著槍炮」的女軍師金娘與賊目林紅。此舉使詔授守備銜的莊錫舍即以實缺補用。之後變成清軍的先鋒，攻打屯兵於南潭的莊大田。 最後也參與福康安在「極南之瑯嶠」圍殺莊大田的終極一戰。

雖然莊錫舍搖身一變成為官軍，但在官府和客庄民團眼裡，莊錫舍是個太引人注目的名字了。常青恐其或有挾詐情事，因令殺賊自效，方准其降。在莊錫舍帶義民數百，往會粵莊時；客家庄民瞧不起他投誠得官，「共相鄙薄，不與會合」。最後莊錫舍獨與賊打仗，弄得一身是傷。 乾隆皇帝憐憫他遭受排擠，「甚屬出力可嘉」，送他著加都司職銜，事完送部引見，再賞銀一百兩，以示獎勵。

但乾隆皇帝也不是廉價販售他的好心，這只是他十全武功中處理台籍賊人SOP的一部份：

• 賊人投降，先叫他去打賊，「驗其誠詐」(常青接受莊錫舍，是問過大老闆的，不然出事承擔不起)。
• 臺灣民情慓悍，反側不常，先假裝優待招攬賊人，之後再把他們酌調內地別省各營當下級軍官，避免他們盤據地方。
• 賊人帶領的部眾降人陸續渡回內地，分到他省安插。
• 以上保密，不准讓「他們」知道。

在大皇帝的統治術之下，莊錫舍成為活著的樣板，用來引誘叛亂者：「如伊等能將有名逆首頭目擒縛獻出，不但無罪，而且有功。從前莊錫舍投出立功，即賞給守備，得邀頂帶之榮。此乃眾所共知者。如此詳悉開導曉諭，俾從賊百姓紛紛投出，不但賊黨可以解散，且使賊中頭首自相猜疑，於勦捕實屬有益。 」

之後莊錫舍補授福建延平城守右營都司，活到嘉慶年間，官拜閩安協副將，在嘉慶三年春三月，還曾擊敗海賊蔡牽於斧頭澳。副將再上去就是總兵，官也不小了。曾身為巨寇而擊賊，而且打的還是有名的海賊王，這樣的經歷也算是難得一見。

在臺灣通志的各志文武冊中，編者「將檢查各志在臺殉難員弁、兵丁、義民、番勇姓名甚至無事蹟可考者，附錄於後」。排在第一個的就是莊錫舍，記曰：副將，林爽文案。然而莊錫舍根本沒死，甚至大有「事蹟」可考，只是後世立傳者，恐怕艱於下筆，也只能付諸留白了。